往后稍一稍

你又何必介怀心上。

【无猜|第五章】


*

 

周九良端着银镖放在灯下瞧,又掂了掂,突然冷哼一声,把飞镖拍到桌上。

 

“咋的了?”

孟鹤堂把被子铺到一半,见他这反应,赶忙跑到他身边。

 

“你瞧。”他拿起飞镖指给孟鹤堂,“镖身是玄铁做的,这是让扎的深;这镖尖旁边伸出来俩角往回勾,这是叫你拔不出,一扯连带皮肉也挂上,伤口破碎就不好愈合,这夏天本就容易感染,这一招可真是歹毒至极。”

 

“好毒的心。”孟鹤堂说的平静,抽出飞镖扔进盒子里,他不想让周九良在琢磨这个,免不得还要惹他担心。

 

周九良捉住他手,抬眼看他笑笑说:“怕我担心么?”

“你本就是个心细的,再钻牛角尖进去你还睡不睡觉了。”孟鹤堂任凭他握着自己手撒娇,暖乎乎的掌心一直都是自己的避风港。

 

“如今我回来了,总好过从前见不着摸不着。你放心,我理智着呢。”周九良又把他另一只手牵过来握在一起,他坐着,孟鹤堂站着,昏黄的灯光晕染出人的轮廓,周九良心头泛痒,望着他的眼光都温热起来。

 

“比我小,还偏跟个大人儿似的,孟哥还没老呢。”

“我可不小。”

 

周九良本在辩解,可话一出口俩人都愣了,继而又心照不宣的笑,一粒石子打破一汪春水,没有比这更美的景。

 

“行啊,荤段子张口就来,周先生这几年在上海没少玩儿啊。”

 

孟鹤堂总爱拿周先生这三字笑话他,周九良不恼,却爱红脸。

他可以面无表情的听任何人叫这个称呼,却没办法听得从孟鹤堂嘴里说出的这三字。

 

“你可别寒碜我了,好好寻思寻思到底是谁要要你命吧。”

 

孟鹤堂跟着他踱到床前,紧皱眉头:“直觉告诉我,是姓谭的。”

“你还挺聪明。是他,我确认了。”周九良脱了鞋袜躺在床上,“而且我觉着,姓谭的好像要扔掉老杜这颗字儿。”

 

“老杜这些年嘚瑟过头了,他站的谭的边,又把女儿嫁去南京,两头都不想得罪,可两头都没落好。”

 

“他啊,人心不足蛇吞象,迟早是个完,就是不知道他还要再祸祸多少人。”

 

孟鹤堂爬到里头躺下,侧着身子对周九良说:“这大烟怎么就屡禁不止呢,唉。”

 

周九良也侧过身来面朝他,替他揉着自白穴,“林则徐先生那么大动静都没斩草除根,就知道越是肮脏的东西越容易生长。您别愁,咱们保不了天下清明,保得这里干净就行。”

 

孟鹤堂望向他的眼里腾起雾气,眼前人知他懂他敬他,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是简单地了解,是灵魂深处的契合,他孟鹤堂长这么大,阅人无数,却再也寻不到第二个。

 

“别哭啊,憋回去,去!”周九良指着他鼻子,瞧见他有要哭的迹象赶紧制止,这没什么值得感动的,如同吃饭睡觉一样,是最平常的事。

 

那人破涕为笑,那手指点点他的额头:“你就使坏吧你。”

 

“您可太善变了,是学过川剧吗?”

孟鹤堂一瞪眼,没好气的翻身,不看他。

忽然腰间一热,他被搂在怀里。

“松开,烦人呢。”

 

“搂会儿。”

 

 

“我只会变脸,可不会陪睡觉。”

 

“您也不用特意学。”

 

“周先生别忘了明儿付钱就行。”

 

周九良嘴里啧一声,戏谑道:“不知道孟司令多少钱啊?”

 

“两箱弹药,不议价。”

 

周九良咬咬牙,“成啊。”忽然又使坏的收紧胳膊,在他耳边吐热气:“那孟司令是不得奉献点啥?”

 

怀中人稍微缩了缩脖子,在他大腿根抓一把:“臭小子,还想干啥。”

 

他忽然变了脸,面上意味不明,还好孟鹤堂背对着他,瞧不见什么。

 

深呼一口气,不着痕迹的向后挪了挪腰身,手上却用了力气,探到怀里人的衣内。

 

手掌温热,皮肤也温热,可手心的温度逐渐焦灼,像他的心似的。

 

“你手好烫。”

 

周九良低着嗓子却不让他回头,只说了句:“别动,让我抱会儿。”

 

 

 

 

*

 

何九华吹亮火折子顺着台阶走下,四周是黑的,只能靠凹凸不平的墙面勉强辨别方向。脚下土地硬实,是人踩出的道。何九华定定心神,朝入口望了望,一咬牙,又扎进黑暗。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几乎看不清眼前路。火光早已摇摇欲坠,只剩最微弱一点昏黄,他吹口气在上头,又生出些光亮。渐渐地,似乎能听见人声,越来越吵嚷,又好像已经在尽力压低声响,他听不清,也不敢再往前,身旁的空气比刚刚要湿润一些,他摸摸墙壁,泛潮。从脚旁边捡起一把东西揣怀里,能感觉到出口已经在不远处,可他不能冒险,只能咬咬牙放弃,转身回到来时路。

 

 

何九华打暗格出来,刚要回身按机关,猛地听见门外头有脚步声。他关住暗门,将将恢复原状,可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朝着这个方向的。

 

额上渗出冷汗,滴答滴答浸湿鬓角,落到领口中,所及之处汗毛竖起,令他心慌。

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他想,若是被人抓了现行,可不要连累孟府。

 

何九华藏在门旁边的墙角,运气好的话,开门是看不着他的。

 

屏住呼吸,心跳的咚咚声将他淹没,时间那样漫长,好像从他身上一点一点碾过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人却没点灯。把门关上,也是轻手轻脚的,在房间转了一圈,忽然定住,愣了三秒,冲到何九华面前攥住他手腕。

 

“是我。”没等他开口,来人先作了回答。“掌柜的回来了,赶紧走。”

两人顺窗户跳下,又用长竹竿把窗子扣住,左绕右绕才算是到了安全的地方。

 

 

 

“你怎么来了?”恢复理智的何九华看着尚九熙,皱起眉头。

“我不来你就让人抓现行了。”

“不对,你说实话,是不是跟踪我来着。”

 

尚九熙吞吞吐吐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后来实在躲不过,还是将实情吐露出来。

 

“前几天我心口直蹦,右眼皮天天跳,我怕你要出啥事,所以就·····”

“就咋的?”

 

尚九熙心一横,“就在酒楼对面租了间屋子!”

说完还有点心虚,低头去踢石头。

 

 

“你啊,你就是钱烧的你。”何九华笑了,看着被紧握的手腕,心头涌上一股热气:“谢谢你啊,文博儿。”

 

你瞧,他就会这个。

俩字就把你捆得牢牢地,你逃脱不了,也从来不想逃脱。

一物降一物吧,尚九熙想,还好你不是如来佛祖,要不我哪能逃得了你的五指山呢。

 

“走吧?”他也没问答案,拉着人的腕子闷头向前。

何九华笑的脸都红了,愣是没出一点声,憋的倒难受。

 

 

第二天一早他们两人才向孟鹤堂周九良交代事情始末,四个人坐于圆桌周围,何九华吸溜热粥,嚼着油条,把昨天所见所遇细细道来。

 

他从怀里掏出东西搁在桌上,“这是昨晚我从暗道里捡到的。”

 

“罂粟壳。”孟鹤堂冷冷的说。

“哼,能耐大了。”

 

 

尚九熙黑了一张脸,他生平最恨这东西。

“杜府这边也有些眉目。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杜府有个小门平日里锁得严实,只有早上四点的时候会开一次,我转了一圈发现小门里头应该是废弃的祠堂,杜府早就建了新祠堂,那个没有人再用,我怀疑里头有猫腻。”

 

“难不成又是陈仓暗度?”孟鹤堂问。

 

“这就有意思了。”周九良放下筷子擦擦嘴角:“孟哥,你说没人住的地方,他去干吗呢?”

 

 

“九良,想放风筝吗?”

 

 

 

 

*

 

 

孟司令要在福至楼大宴宾客的消息传的很快,手下一家一家递请帖,凡是曾经为军队捐过米面钱财的人家均在邀请之列,恰逢孟家军驻扎三年整,大操大办也是情理之中。

 

 

杜老爷收到请柬后一直捻着胡须端详,从前未听说司令是个爱张扬的性子,怎的竟然做起这档子事儿了,他眉间拧成“川”字,盯着请柬快要穿透,咂摸着总怕有诈。

 

旁边他夫人正急着置办新旗袍,看自家老爷多疑的模样就来气,一把抽出请柬拍在桌上,“老爷,您又瞎寻思什么呢?”

 

 

“你说,孟司令怎么瞧也不像办这事的人啊,这中间会不会有诈?”

 

“您也是想得太多了,人家孟司令大小也是司令,平日里低调但是该有的排场也得有啊。”

 

“可我总觉着不对劲儿,诶,最近咱们姑娘跟那个尚副官关系怎么样?”

 

说起这个,杜夫人捂嘴一笑,眯起丹凤眼低下声音:“昨儿我还瞧见他俩一起去逛瓷器店,那模样,啧啧,郎才女貌!”

 

 

尚九熙是从上海回来的,应该没那么快就站到孟鹤堂的阵营。杜老爷眼球转的飞快,孟鹤堂跟周九良虽说现在住在一块,但是上海那头早晚是要把这边收编的,他们二人就会处在竞争的地位,若是这样想,攀上尚九熙这根藤总归是稳妥一些。

 

 

“夫人,你那边上点心,让女儿把姓尚这小子牢牢攥在手里,我瞧着周先生这回来目的没那么单纯,没准咱们这就要变天了,到时候,姓尚的就是咱们最后一道底牌。”

 

“老爷您放心吧,诶,您瞅瞅这个藕荷色的料子咋样?”

 

 

 

 

*

 

 

“后天我们会在福至楼安排流水席,到时候他们后院也会摆满桌子。我邀请了姓杜的一家,倒时杜府里只剩下洒扫的家丁和丫头,这些人我交给别人去解决,九熙,你和九华两个人负责潜入杜府找到废弃的祠堂,我怀疑里头也有暗道,你俩带上枪,务必把暗道的门路摸透。”

 

“好的孟司令。”

 

孟鹤堂点点桌上的图纸,“彼时我应该是在福至楼宴请宾客,喝酒是免不了的,到时我佯装喝醉,让九良扶我上楼,九华——”

 

“您说。”

 

“掌柜的卧室布局图在哪?”

 

何九华将手中画卷的麻绳解开摊在桌上,“您看,这里是机关按钮,到时候这个位置会移动,入口能过一个人。里面很黑,又潮湿,您最好多带几个火折子。”

 

“成。”

 

“孟司令,周先生,你们二人如果都离席会不会引起注意,毕竟他们心虚,我觉着不会轻易放松警惕。”尚九熙略一皱眉,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周九良突然笑起来,嘴角向上挑:“所以我请了一个救兵。”

 

“谁阿?”

 

“游方异士,通晓一些仪容乔装之事,到时候我会让他顶替我一段时间,等孟哥我俩出来之后再换下。”

 

看着那俩人瞪大眼睛,孟鹤堂无奈的摇头,“你快别逗他们了,哪来的异士,不就是你哥来假装你吗?”

 

“你看你这人。”周九良笑意更浓,“不逗你俩了,我哥明天过来,熟悉我俩的人一看便知,但不熟悉的可是得费点功夫,装个一时半会的没事。”

 

“嗯,别让你哥说话就行,一股洋鬼子味儿。”

“洋鬼子?”何九华疑惑不解,合着周先生的哥哥还是个老外?

 

“行了这个回头再说吧,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要确定如何在最短的时间摸清楚他们罪恶的根源在哪。”周九良敲敲桌子,微微瞥一眼孟鹤堂。

 

“福至楼的暗道越走到后面越潮湿,我能感受到空气和之前不同,土壤也绵软很多。”

 

“湿润的话,那他们活动的地方应该是在——”

 

“河边!”孟鹤堂周九良异口同声答道。

 

 

孟鹤堂赶忙铺开地图,大大小小的水流交织在一起,他们飞快的排除不可能的地方,按着这个逻辑,这群人声音这样大,避免不了扰民,住在居民区就非常容易暴露,所以选址一定在人烟较少,靠近河边且有足够大房屋的地方。

 

 

周九良拿笔圈住五处,“这几个地方附近有房屋,有空地,可能性大一些。晚上我跟孟儿去探路,杜府那边靠你们了。”

 

 

 

 

 

 

*

 

 

偷来的安逸日子迟早要还回去,他们都深谙这一点,所以一早就做好准备。

 

周九良替孟鹤堂准备了醒酒药,是从国外拿回来的,见效快些。孟鹤堂难得穿上军装,通身墨绿色,腰间系着深褐皮带,两条腿修长笔直,裤脚那里收紧,塞进黑色短靴中。

 

 

周九良没怎么见过他穿军装的样子,倒是眼前一亮,从前那股慵懒劲消失的无影无踪,利落却不狠厉,一副潇洒模样。不过想想也是,孟司令孟司令,不是走街串巷吆喝的,是真枪实弹实打实拼出来的。

守一方百姓安宁,哪有那么容易?他清楚得很。

 

“孟儿,今天可能会有危险,也可能前功尽弃,最差的结果就是我们栽了,若真如此——”

 

孟鹤堂收紧腕上的纽扣,淡淡的道:“怎样?”

 

空气有一瞬的宁静,他听见孟鹤堂的皮靴朝他走来,落定在他眼下。

 

周九良稍一偏头就能瞧见他精壮的小腹,还有腰间的枪。

弹药味是他的宿命,他搂住孟鹤堂的腰,把脸贴在上面,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周先生,也有致命的软肋。

 

“不管怎样,咱们都一起,好吗孟儿?”

 

不是丧气话,让孟鹤堂很满意,他手上套了白手套,端起面前人的脸:“我还以为你要打退堂鼓。”

 

只一刹那,周九良迅速翻转手腕掏出孟鹤堂腰间的枪举起站到他对面,他笑,对着孟鹤堂。

 

墨绿军装摊摊手:“你耍赖。”

 

“哈哈孟哥,我赢了。”他复又将手枪细细替孟鹤堂揣好,拍拍枪袋子:“指着你了,可别掉链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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